信号微弱,时常断线.
 
 

【银桂】习惯(七)

  浪潮拍打着浅滩上的砂砾,动作和缓而轻柔,沙蟹点着步子谱出音符,来回应涛声诉说的深海密语。桂仰面躺在那里,侧耳倾听它们在脚边低吟浅唱。

  不似江户城内的温暖,海边的潮水还带着早春的微寒,点缀几瓣夜里逆风而来的樱花,一起着在桂丝缕分明的墨发上。就在桂身旁的不远处,银时正俯在浅滩上咳嗽,覆翻的降落伞曾一度将他俩分开,旱鸭子银时被呛了不少的水。

  海天相接的地方,高杉的飞船缩略成一个小点,在被炮火熏黑的云层里穿梭,然后渐渐消失不见。桂拈掉粘在发梢上的花瓣,随手掷在浅滩上,任海水将其卷进浪潮中。

  记得也是一个早春的日子,尚且年幼的高杉和银时打赌,说是能在私塾院里找到六瓣的樱花。没料不过辨认的功夫,不合拍的两人就在枝桠上吵了起来,把树上的粉朵都打落了。于是,桂光明正大地去找松阳打了小报告。

  松阳微笑着把三个孩子招在一起,讲起了关于江户城内樱花的故事。内容桂已经记不清了,只是清风扬起漫天绚烂的樱花雨,纷纷洒洒落满他们肩头的景象,还依稀停留在记忆之中,迟迟也不愿走。

  那时的阳光还那么和熙,松阳的笑容还那么真实,少年银时和高杉的眼睛里,还带着未褪懵懂的祈盼与向往。

  三人这次时隔多年的重新聚首,更是将时光拉回了多年之前分道扬镳的午后。彼此不再是以命相护的战友,因为维系着他们的人,已经获得了永远的自由。

  如果说书本能够寄托桂和高杉对于松阳的思念,那么看似舍弃了过去的银时,是否已经可以直面畸蜂星一役他曾强加给自己的负罪感。

  银时将头抵在浅滩上边咳边笑,花瓣剪进他银色的卷发里,怎么也抖不掉。桂欲起身制止,才发现海水里的盐分早将自己背后的伤口浸透,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,侵染的创面则像被羽毛挠过,时不时地发痒。

  桂想了想,放弃了翻个侧面用佩刀支起身子的想法,阖眼喊道,「银时,麻烦过来拉我一下。」

  银时就真的止住了笑意,朝桂走了过来,「假发,我想起你在龙宫沙滩上干的那些蠢事了,真不愧是举世罕见的笨蛋啊。」

  「不是假发,也不是笨蛋,是桂。」桂被这莫名其妙的嘲讽弄得没了脾气,配合地伸出右手等银时来拉。

  但是银时并没有那样做,他握着桂的手腕半跪下来,弯下腰,用嘴唇蹭了蹭桂耳边的碎发。桂欲说什么,脸颊却猝不及防被银时吻了一下;桂以为光天化日PLAY就要写进他武士的屈辱史了,然而银时则引导着他将双臂缠上自己的脖颈,再拿左手搂过他的后腰,把他扶了起来。

  借着这个姿势,两人沉默地相拥了一会儿。桂能感受到银时发间海水的腥咸,以及透过潮湿的布料,阵阵传来的异样体温。他能猜到银时的右臂出了状况,可是他不敢针对后果做出任何的设想。

  「银时,你的右臂——」

  「刚才单挑的时候被似藏剜了一刀。假发,我们回家吧。」

  

  筋疲力竭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,他们互相搀扶着,向江户城内行进。

  到底还是桂的手下先发现了他们,一群人围了上来哭天喊地痛哭流涕,好像数日积攒的眼泪都在此时泛滥决堤。桂又何尝不明白呢,其中顶多一半的部分是留给自己,剩下的则是献给他们即将面临的攘夷形势。

  过激派的破坏永不会停止,幕府的打压将更加严苛,此番对阵春雨造成的党内亏空显而易见,接踵而至的善后工作必是一个巨大的黑洞,哪怕丁点的闪失过错,都可能导致整盘棋局的覆灭。

  他们有太多的东西要汇报,要商论,要条分缕析,要从长计议。所以他们需要他,但他,已经没有时间分给他们了。

  桂终是挥退了党内的一干人等,只允伊丽莎白随行。不知道手板是忘记带,还是尽数藏在四次元口袋,此时的不明生物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可爱。桂不愿意问,银时也不想说,伊丽莎白的缄默就成了最好的馈赠。

  那天那条不长的路上,桂的胳膊搭在银时的肩上,银时的臂膀扶住桂的脊梁,他们一点一点地走着,缓慢得每个步子都好似踏在对方的心上。

  还是走到了歌舞伎町的桥头,遥遥就见一红一蓝两个飞奔的身影跳跃着,边喊着他们的名字边向他们挥着手。

  桂稳住心神伫立在桥头,看神乐和新八一左一右把银时架走。两个小鬼都明显矮了银时不止半头,却依然挺直着腰杆,不肯让银时蹒跚着脚步多走。

      桂终于有机会看清银时的右肘,那段鼓胀水肿的小臂上,一个牙状的孔洞正汩汩向外淌出绛紫色的脓血,漫延过银时扎在关节处的衣袖,滴落在棕木色的桥面上。

  就在不久前,桂在那里遇见了想要毁灭世界的那个高杉。

  桂不得不垂了眼回了头,转身叫上等候他已多时的伊丽莎白一起走。他在心中默数起三人远去的脚步,丈量起幕府与天人底线的距离,估算起鬼兵队与春雨合作的程度,然后听见银时沉重的步子一滞,绷断了他最后一根冥顽不化的神经。

  好似浑然不觉神乐的泣不成声,银时把左肘架在她的肩膀,随意地冲桂摆了摆手。他说了句什么,字词圆柔得都化在了风中,和着早春中起舞着的樱花的轻颤,飘落进了桂的耳朵里。

  「假发,银桑在万事屋等你啊。」


  

  可当桂再度站在歌舞伎町的马路上,抬头向寺田屋的楼上仰望,那里却不再有万事屋的银桑,在此地等待他的,就只有银桑的万事屋。

  他还记得回程的那夜下起了小雨,绵延不断地雨滴落在他的脸颊上,那个被银时吻过的地方。分不清是冰冷还是滚烫,是辛辣苦涩,抑或甘美甜香。

  等回到据点,伊丽莎白给他背后的刀口换药时,才发现那里又烂了旧痂,添了新疮。撕下的绷带粘连着皮肤,创面的地方生出长着脓包的肉芽。它们不断愈合,并同时腐败,不过这样的折磨,桂早已经习惯了。

 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,屋内的烛焰不规则地抖动着,暧昧地摇摆着它婀娜的身姿。火光通透了雨线的模样,欲语还休地撩拨着更阑人静的夜。桂咬住刀鞘,将手中烧红的长船清光递予伊丽莎白,请他帮自己剜掉伤口的坏肉。虽然不久前,这项苦差还只是银时的工作。

 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桂的痛楚,他只能把灼在血肉肌肤上的热度,都转化为额角淌落的汗珠。它们滴在他紧攥和服的手边,滴在他面前摊满公文的木桌上,滴在池酢屋商请函的字迹里。在那些纸张下面,压着一封被反复研读到褶皱了的手札,其左下角朱红的印章,显示了主人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。

  关于回信,桂已于刚才送出了。

  无论是攘夷还是活着,这个世界用牺牲换得的东西,总该有人承接下去。哪怕不得不舍弃过去,将自己的存在也一并抹杀。

  不是桂小太郎,也不是假发,是木户孝允。


       -END-


16 Jan 2014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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